发布时间:2024-11-27 10:07:50 来源: sp20241127
邓启江进行水下记录。 曾 瑾摄
宋建忠查看载人潜水器机械手。 李 滨摄
梁国庆(右)在整理出水文物。 周莹水摄
图为“探索二号”科考船。 国家文物局供图
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洒下斑驳的光影。海风轻拂,带来远古的呼唤。站在考古船的甲板上,凝视这片浩瀚的海域,在蔚蓝的深处,隐藏着历史的低语和文明的印记。
近日,国家文物局召开“考古中国”重大项目进展工作会,介绍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考古进展。这是世界级重大考古发现。
从1987年至今,中国水下考古经历了从无到有、由弱到强的发展过程,不断取得突破。
沉船发掘、文物发现,水下考古不断有新发现
沉船发掘、遗址调查、文物保护,水下考古工作者穿梭于波涛之间,将个人梦想与国家宏图紧密相连,唤醒着那些沉睡在海底的历史瑰宝。
2022年,西沙群岛水下考古队领队邓启江带领团队,辗转于南海西沙群岛的北礁礁盘,在40余天中对35处水下文化遗存进行了细致的复查,包括沉船遗址10处、水下遗物点25处,逐步掌握西沙群岛礁盘浅海海域水下文物分布情况和资源家底。
从宋代到近现代,不同时期、不同釉色、不同窑口的陶瓷器在这片水域均有发现。这些外销陶瓷器作为重要的贸易商品,源源不断地销往东南亚,再转运至南亚、西亚、非洲等地,成为中外交流的直接物证。遗物中还悄然藏着来自异域的珍奇,诉说着古老商路的另一端。邓启江说:“1999年,我们在北礁4号遗物点发现了两根象牙,后来我们还在24号遗物点发现了蓝色、绿色、琥珀色的玻璃环、珠等,这些应该都是海外输入中国的物品,充分体现了当时海上丝绸之路经贸活动与文化交流的双向互动。”
福建漳州圣杯屿海域暗礁丛生,海况复杂。近30米深的海面下,沉寂着一艘载满龙泉青瓷的古船,逾万件遗物沉睡在软泥之中。直到2010年台风“鲇鱼”在古雷半岛附近海域登陆,渔民们在打捞时发现了零星瓷器,才揭开其神秘面纱。
暌违七百年,出水惊神州。两年时间,前后历时8个月,漳州圣杯屿元代沉船遗址的发掘工作成果丰硕。从碗、盘、碟到香炉、高脚杯,这些曾经漂洋过海的货物,重现了元代晚期龙泉窑瓷器外销的高峰,实证了福建及漳州海域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航段和节点。这艘沉船与船上的1.7万余件文物,如同历史的碎片,拼合出元代航海技术、贸易状况和文化交流的盛景。“元代晚期,东南沿海战乱频仍,但以圣杯屿沉船为代表的考古发现,证实了此时海上丝绸之路仍然处于顶峰时期。”圣杯屿元代海船水下考古发掘领队梁国庆说。
距今500多年前,两艘巍峨的船只先后在南海西北陆坡的碧波中航行,一艘装载着满满的瓷器驶向远方的未知,另一艘则载着珍贵的乌木行驶在归家路上,却都沉没在了约1500米深的海底。2022年,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的一次科学考察活动揭开了这两艘沉船的面纱,它们分别被命名为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
2024年5月26日,南海西北陆坡沉船遗址第三阶段考古调查中,一件红绿彩瓷碗被机械手提取,翻转碗面,碗底“丙寅年造”4个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这一发现,让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考古领队宋建忠兴奋不已:“这是水下考古的‘神之一手’。丙寅年为明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这一发现是南海西北陆坡沉船考古最重要的发现之一。”
在中国(海南)南海博物馆特制的脱水盐池中,一只船上已被尘封500多年的珐华梅瓶仍然艳丽夺目。瓶体的蓝色明亮通透,纹饰上还贴有金箔,在沉船考古中,我国首次发现制作工艺如此高超的瓷器,珐华器带有伊斯兰文化特色的纹样、色彩等,也引发了人们对明中期对外贸易更高层次交流的猜想。
宋建忠说,南海作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要道,除海禁时期,商船往来十分频繁。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是我国首次在同一海域发现出航和回航的古代商船,填补了我国古代南海离岸航行路线的缺环,完善了海上丝绸之路南海段航线的历史链条。
从浅海到深海,科学技术更新迭代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人难以到达深海,更谈不上进行深海考古工作。
1996年,中国水下考古队对西沙群岛开展了首次水下考古调查,在北礁、珊瑚岛、浪花礁等礁盘上发现8处水下文化遗存,标志着中国水下考古从近海走向远海。2007年、2008年,“华光礁一号沉船遗址”的水下考古发掘,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远海沉船遗址全方位系统发掘。
2014年,山东青岛,我国第一艘自主研发、设计和建造的水下考古专用船“中国考古01”投入使用,从此我国水下考古工作告别了“租用渔船时代”,水下考古科研设施条件和水下文化遗产保护能力极大提升。仪器设备间、出水文物保护实验室、海洋探测室、减压舱、A字架、折臂吊、工作艇……“中国考古01”配备了专供水下考古工作所需的多种设备和专门舱室,还设置了休息室、厨房、卫生间等,是队员的“海上家园”。提起这个“老伙伴”,邓启江感叹道:“近年来水下考古的许多工作都有这位‘得力帮手’的身影。”
海平面200米以下的海洋属于深海区,超高水压是推进深海考古的难题。2017年8月,中国第二台深海载人潜水器“深海勇士”号在南海成功进行首次载人深潜,作业能力达到水下4500米。这一深海利器拉开了中国深海考古的序幕。
随着“深海勇士”号缓缓下潜,水下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长基线定位系统的精准导航,犹如灯塔,引领队伍穿越漆黑的海水,直至遗址的精确位置。在水下的昏暗光线中,三维激光扫描仪和高清相机开始工作,它们是考古队敏锐的眼睛,完整记录沉船遗址的每一处细节。
“原有的抽泥设备十分笨重,光抽泥头就有几十斤重,在发掘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对文物或脆弱遗迹造成伤害。”梁国庆说。在圣杯屿元代沉船考古中,考古队对发掘工具进行了小型化改造,抽泥设备变得只有3寸大小,仅仅一两斤,极大程度减少了可能对文物产生的二次伤害;小气枪型吹泥设备可以像手术刀一样对文物进行精细挖掘,辅助考古队员科学揭露了瓷器包装方式等脆弱遗迹。
昏暗的海底,大多数时候能见度还不到1米。圣杯屿元代沉船考古队拍摄了近6万张近景照片,利用水下三维摄影拼接技术,这些照片被计算整合,就像拼合起一幅巨大的海底拼图。随着最后一块“拼图”的落位,低能见度海况下一幅沉船遗址的高清全景三维影像终于首次呈现,让世人得以窥见沉船全貌。
每分钟35米,这是潜水器从海面下潜至海底作业的速度,一个潜次8小时,每次下潜,潜水器机械手大约在水下作业6小时。文物提取规划、潜水器回收的海况要求、离底高度、推进器转速……宋建忠对文物提取的全部环节进行了严格的细化和规范,以保障文物的绝对安全。宋建忠说,精心设计的柔性材料代替了原有的金属,使得机械手既能温柔地触碰古老的文物,又有足够的力量将它们采集。
深海探测与深海进入的尖端技术能力,使得我国的深海考古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深入海洋的最隐秘处,触摸曾被海水拥抱了千百年的文明遗迹,这是对人类文明记忆的深刻拓展,对海洋历史篇章的精彩书写。
揭示海洋文明密码,向未知探索
每一次水下考古,都是与未知的较量;每一次下潜,都是全新的旅程。从观察天气、水况,到穿戴装备、安全检查,考古队员们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潜入水中,完成任务期间,还要关注海底环境、留意工作时间、气体残压等,每个步骤都需小心翼翼。由于浮力巨大,考古队员们要腰系4到5块压铅,再背上沉重的气瓶,才能沉下海底。结束任务上升时,队员们还需注意要在距离水面5米处停留约3分钟,以减少压力改变带来的不适。出水时,兴奋与疲惫交织,完成了任务的队员们相互协助,记录下宝贵的发现。
西沙群岛远离陆地,对考古队员而言,这里既是探寻历史奥秘的圣地,也是挑战身体与意志的训练场。在邓启江的记忆中,长期在高温、高湿、高盐的环境下工作,长期在有限的船上空间生活,队员们面临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考验。炎炎烈日下,汗水浸透了衣衫;潮湿的海风无孔不入,海水浸渍让皮肤粗糙并感到疼痛。更有台风等恶劣天气的影响,队员们不得不暂时撤离,返回本岛避风。然而,也正是这种挑战,让他们更加坚定了对水下考古的热爱和执着。
“水下考古的过程很艰辛。”梁国庆说。水下考古的定位难度很大,完成前期资料收集后,要先开展海洋地球物理探测,缩小可能存在遗存的范围,最后才是通过潜水调查确认遗存位置和状况。邓启江也表示,寻找和发现水下文化遗产有一定的不确定因素。
但当梁国庆第一次真正在水下触摸到沉船遗址,他的内心无比震撼。“水下万籁俱寂,而我却能通过沉船与文物和古人对话,那一刻由衷地萌发了对水下考古的热爱,也感受到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勤劳智慧和非凡创造力。”
对海洋,邓启江充满向往,来自山区的他憧憬着海洋的自由、广博与深邃。2004年,邓启江参加了水下考古专业人员培训,开启了与海洋密切打交道的职业生涯。长期与海洋打交道,让邓启江进一步发现海洋的美。“海洋见证了人类文明的兴衰与繁荣,神秘的大海还有许多秘密等待我们去了解。”从海洋中,他看到文化的交融碰撞,更看到文明的传承和发展。
2023年5月23日,宋建忠乘坐“深海勇士”号第一次到达西北陆坡一号沉船遗址。潜水器下潜时,考古队员们被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在到达沉船现场,打开灯光的瞬间,他们惊叹不已:沉船散落下的陶器、瓷器等,琳琅满目地堆积在一起,与遗物共生的虾蟹被灯光刺激,也突然开始迁动,仿佛在展现这沉睡多年的宝藏的生机与活力。宋建忠说,“这种时空的穿越感,我难以用话语来形容。”
以无穷热情与科学技术为支撑,水下考古人深入海底,揭示海洋文明密码,以实际行动诠释了对职业的热爱。在水下,他们找到了与岁月对话的桥梁,感受着先祖们的智慧与创造力,更履行着崇高的使命——唤醒沉睡的历史,保护民族的记忆。
(喻锦妍参与采写)
版式设计:汪哲平
《 人民日报 》( 2024年07月07日 07 版)
(责编:胡永秋、杨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