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小顶坪

　　我们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整整爬了一天的山，终于来到向往已久的小顶坪。小顶坪位于湘鄂交界处的八大公山腹地。八大公山是著名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山深林茂，动植物资源异常丰富，吸引着国内外众多研究者的目光。我们住的小木屋原来是保护区的一个护林点，近年来，护林点做了调整，这里就成了科研人员和采药人的临时过夜处。小木屋不但能遮风挡雨，还可以生火做饭。门前的小溪边长满了各种野菜，随便采几把，放在锅里和腊肉一起煮，味道好极了。我和同行的山里人小覃放下行李，便开始打水、生火、做饭，然后就是小酌闲谈。吃完饭，已是晚上9点多钟。小覃见我摊开了稿纸开始写作，便在靠墙角的一张小木床上睡着了。

　　此刻，桌上，一只灰白色的小蜘蛛在我垫蜡烛的石板周围爬来爬去。我不知它在观察什么，还是在寻找什么，看起来是那么执着，那么急促。我一边写东西，一边看着这个原始森林中的生灵，想象着它观察世界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也许小蜘蛛像我一样，对这里所有新鲜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它干脆又爬到我的稿纸上，在白纸上来来回回巡视了一番，有时候还停下来，用小指爪轻轻抚摸着那些字的笔画，看上去仿佛也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它又返回到垫蜡烛的石板上，在石板和稿纸之间吐出一根丝，然后悠然自得地爬了上去，并随着木格窗外吹来的山风轻轻摇荡，那样子仿佛惬意极了。

　　我继续埋头写作。待我的目光又回到小蜘蛛身上时，它已编织出了一张小网，好几只围着烛光飞舞的蚊虫成了它的盘中之餐。它又顺着石板和蜡烛之间的丝，爬到了烛火的下方，仰头向上看看，仿佛又在思索着什么。啪、啪，烛泪不时地往下滴，好几次差点滴到它的身上，它却浑然不觉。

　　小顶坪的夜很静、很长。我想，我有的是时间和这只小蜘蛛作伴，便不再关注它，而埋头写作了。只有在思绪停顿的时候，才时不时抬头瞟它一眼，看到它还在那儿，心里便感到很安然。

　　快到半夜的时候，窗前大树的缝隙间透出几缕淡淡的幽光。我知道，那是月亮出来了。树太高，我在屋里看不到月亮，只能到小溪边那片开满了白色野芍药的空地去看。受了这月色的吸引，我独自出门欣赏起这从未见过的山间月色来。小顶坪的月亮比别处更圆、更大、更亮。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染成了乳白色，就连那黑黢黢的群峰仿佛也披上了乳白色的外衣，变得亲切可爱起来。白天那块长满蒿草、开满黄花的沼泽地，此时就像蒙上了一层白纱，弥漫着一片神秘的光影。

　　此时此刻，月亮似乎只属于我一个人，苍茫的群山也只属于我一个人，莽莽的森林同样只属于我一个人。这一刻，我成了这片自然中，那个富有且幸福的人。

　　《 人民日报 》（ 2023年12月18日 19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