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流淌的富屯溪(大地风华·家乡的那条河)

发布时间:2024-12-27 17:35:39 来源: sp20241227

  我出生在闽北邵武。我对邵武地理最深的记忆,是那条叫富屯溪的河。

  我幼时随祖母在闽南生活,当时没有什么识字识物的启蒙教育,所以,我最初对水的认知是相当有限的。那时,都是用自己家中院子里的井水,年幼时的我,只知有井,不知有河。

  到了上学年龄,我从闽南回到闽北邵武。邵武有河,许多居民住在木板做成的老房子里,临河而居。而我家地处县城中心,不临河。父母忙于工作,不像现今的父母这般,周末节假日带着孩子识天认地,解物开智。不仅如此,当时无论是父母还是学校老师,都会特别交代,河边是危险之地,不可擅自去。以至于我到了小学二年级,知道城中有河,但仍没有去过,还莫名对河有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我的一位邻居叔叔,他有两个儿子,大的比我小一岁,与我是朋友。一个暑期的傍晚,他家的老大拿着一个用货车内胎做成的救生圈,在我面前炫耀,骄傲地说,他爸爸要带他们去河里游泳。我一听,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怯生生地问,我,能一起去看看吗?他没多想,立即自作主张地说,你就跟着我们嘛!我急切地去询问母亲,母亲听说有大人带着,没什么迟疑,就应允了。我扯了一条薄薄的洗脸毛巾,塞进裤袋,就欢喜地出发了。

  穿街过巷,走了约十分钟的路,我们来到了邵武的东关码头。码头不大,地上铺着大个的鹅卵石,倾斜着向水边延伸,面水的那一部分,全是青石条堆砌的。时为傍晩,码头挺热闹,一些河边住户就在码头边洗衣服。

  邻居叔叔家的两个男孩,也并不会游泳,入水后就在浅水区里,抱着救生圈扑腾,用脚打着水花,胡乱地戏水。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心里十分羡慕。这时,邻居叔叔家的大男孩向我招了招手,喊在一旁看着的我下水去。我终于按捺不住了,飞快脱去外面的衣裤,走进了河里。

  这是我第一次入河亲水。水先没过我的脚面,然后淹了我的膝盖,最后没了我的腰。我感受着河水的冲力和浮力,努力地站在河中,享受着水别有滋味的浸润,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用手轻拍着水,让水花四溅;后又用手划动着水,劈开河水。玩耍了一阵,我大胆地收起站在河底的脚,身体一下沉入水中。我突然有种惊慌,但又迅速地感到,河水就如棉絮般包裹着我,爱怜地拥着我。我只剩脑袋露出水面,这一刻,无比享受。

  上岸回家,我虽穿着湿淋淋的裤子走着,但心已放飞,这就是河呀,太有意思了。

  我就这么简单地爱上了家乡的河。这个暑期,我对邻居家的大男孩十分殷勤,为的就是他跟他父亲去河里游泳时,一定要告诉我,能带上我。

  我的初中,是在邵武四中读的。学校就在东关,出校门不远,就是河。一天放学,一位同学问我去不去河边“砸鱼”。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觉得肯定好玩,就跟着他去了。在河滩浅水处,我那同学左看右瞅,看准了,就搬起一块鹅卵石,对着一块半露出水面的鹅卵石用力砸下去,然后挪开水中被砸的鹅卵石,真的就有一两条因石头相撞被震晕了的小鱼,翻着肚子,浮出了水面。当地人叫小鱼“白条”,尖尖的头,细细长长的鱼身,鱼肚子上全是雪白如银的小小鳞片。

  上高中了,我考入邵武一中。邵武一中离熙春公园不远,熙春公园一旁就是河。此时,我已经知晓,家乡之河有个正儿八经的河名,叫富屯溪。这时的我,酷爱唐诗宋词,也知道,家乡有个了不起的人物叫严羽,是南宋著名的诗论家,撰有《沧浪诗话》一书。熙春公园里有为纪念严羽而立的沧浪阁。沧浪阁耸立于富屯溪畔,我有几次受好伙伴之邀,就在离沧浪阁不远的河边,捉鱼、摸螺蛳。远远望去,沧浪阁在蓝天映衬之下,有一种庄严的美。

  我幼时所在的闽北,所有的县城,几乎都建有一座宝塔。宝塔多建在河边的高山上,多年下来,形成一河一塔的景观。宝塔因位处高峰,那时县城也没有高层建筑遮拦,经常一抬头就见到宝塔,风中雨中,它总那么孤独高傲地默立在那里。高中毕业时,我考上师专,即将离开邵武,我的三个最好的朋友,商定给我送行。也不知为何,我们选择了一起上宝塔。

  我们带着零食,就那么上山了。站在宝塔下,我放眼望去,天高气爽,视野非常好。第一次从高处看家乡的河,河道蜿蜒,河水清澈,汩汩流淌,无比柔美。我几乎呆住了,这就是相伴了十年的富屯溪吗?

  我们找了个草丛,席地而坐。一位朋友哼起歌来。他哼的歌很好听,也很对我们当时的心情。我们问他是什么歌,他说叫《红河谷》。接着,他又哼了一曲《曼莉》。两首歌都表达了离愁别绪。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一下被吸引了,就问他能不能教我唱。很快,我学会了。就在这宝塔下,遥对着家乡的河,我开口唱起了歌。

  离开宝塔下山时,已是下午,我再次看向富屯溪,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份伤感。这种伤感,是年少之时从未有过的,它非常新鲜,又非常缠绵;它十分特别,又十分美丽。它从我心中汩汩而出,有如在夏末初秋缓缓流淌着的富屯溪。

  去读师专以后,我很少再回家乡长住。但奇怪的是,只要对少年时光有所回忆,我就会想到家乡的这条河。它已深深流入我的心中,一直在默默给我巨大的滋养。

  《 人民日报 》( 2024年06月10日 08 版)

(责编:白宇、卫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