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2 23:40:49 来源: sp20241122
李公麟《五马图》隐藏着大宋怎样的政治军事风云?|民族交往铸丹青之⑤
2023年11月3日,期待已久的日本宋代书画大展——“北宋书画精华”在东京根津美术馆正式开幕。中国北宋时期代表画家李公麟的《五马图》卷再次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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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麟《五马图》卷 纸本设色 28.0×257.2厘米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此图卷自北宋李公麟绘制完成后,存世900余年后入清宫,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流入日本,被私人收藏,从此便消失了踪迹。二战后,这件珍贵的古画一度被认为已毁于战火,直到2019年突然出现在东京国立博物馆所举办的“书圣之后——颜真卿及其时代书法”特展中,震惊世人。据说已经由匿名藏家捐赠给了博物馆保存。
此画分五段描绘北宋元佑初年西域边地进献给皇帝的五匹名马,前四匹马的左上位置均有北宋著名书法家黄庭坚的题签,提供了马的年龄、身高、进贡年月等信息,从而使我们了解到前四匹分别为“凤头騘”“好头赤”“锦膊騘““照夜白”;第五匹无题签,后人猜测应叫“满川花“。每匹马前面还绘有一牵马人。按元代以来的说法,此卷是李公麟与黄庭坚的合作,前者绘图,后者题记。但四段题签呈现出三种书写格式和书风,暗示出三种不同的书写语境。如果把前两马“凤头騘”和“锦膊騘”的题记视为标准格式,那么第三、四马的题签明显与之不一致。从而令人心生疑惑,这四段题签要么写于不同的时间,要么出自不同人之手。
宋人对马大致进行了16种分类。在评判优劣的众多标准中,毛色占据了重要的一项。宋人认为白马属于上等,而驄马、赤马为中等。由于《五马图》是一件浅设色作品,这三种毛色的马在《五马图》中均可看到。比如“凤头騘”是一匹标准的騘马,在胸部、肩部、臀部有明显的花斑,但全身以浅色为主,只在鬃毛、尾巴和腿部膝关节以下的毛是较重的暗色。
《五马图》中五匹骏马以西域贡马为原型。按题记表述,前两匹马分别来自于阗国王和青唐地区吐蕃部落的进贡,所以两匹马的牵马人都是那个地区人的相貌。第三匹“好头赤”题签称是“拣中秦马”。“拣中马”是北宋政府对于御马的分类之一,属第一等。“秦马”特指北宋政府在今陕西汉中边境地区与吐蕃、回纥交易中所购得的马匹。
题签:“元祐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于左天驷监,拣中秦马好头赤,九岁,四尺六寸。”牵着这匹“秦马”的圉夫应该是西域人。
根据题签,第四匹马是吐蕃部落首领温溪心所进献的“照夜白”。虽然叫这个名字,但与唐玄宗心爱的“照夜白”不是一回事。牵着这匹白马的是一位汉人,头戴顺风幞头,身穿圆领长袍。他右手抓住缰绳,牵着它正往前走。
最后一匹马没有题签,画法与前四匹马相差很大。后人由此怀疑,这一段画是从别处移来的,并非李公麟的原作。牵马的汉人头戴幞头,身穿圆领长袍。这匹马除了络头,嘴里还有衔和镳,处于最完备的骑乘状态。
由此可见,整件手卷展现了至少三种不同来源的马匹:三匹西北边疆的贡马、一匹边境贸易得来的马、一匹不知来源的马。
题签:“元祐元年(1086)十二月十六日,左骐骥院收于阗国进到凤头騘,八岁,五尺四寸。”从第一匹马的题签中,我们得到这样的信息:于阗国与宋朝关系密切。据史料记载,在北宋初年,于阗被回纥人的喀喇汗王朝占领,宋史称之为“黑汗国”,信仰伊斯兰教,与北宋关系良好,几乎每年都有官方、半官方的入贡使团。
《宋会要辑稿》中对元祐元年于阗的入贡有简短记载:“(元祐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于阗国遣使入贡。”朝廷的回赐诏书中写道:“于阗国黑汗王贡方物,回赐外,余不以有无进奉,悉加赐钱三十万。”
题签:“元祐元年四月初三日,左骐骥院收董毡进到锦膊騘,八岁,四尺六寸。”第二匹题签中提到的董毡(1032—1083)是吐蕃唃厮啰政权第二代统治者。政权的开创者是他的父亲唃厮啰。他把分崩离析的吐蕃各部落重新凝聚到一起,并将国都迁到青唐城(今青海西宁一带)。唃厮啰掌握大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宋抗夏”。这一国策得到了宋王朝的大力支持。宋仁宗天圣十年(1032),宋授唃厮啰为宁远大将军。此后又有几次升迁,并多次给予他物资上的援助,使唃厮啰有实力抵御西夏的侵犯,保卫河湟地区(黄河与湟水流域肥沃的三角地带,位于今青海省东部农业区)的吐蕃各部落。
唃厮啰长期坚持与宋王朝修好,奉表称臣。他将辖区内所产良马不断地输送到中原,以补充宋王朝战马的不足。同时积极配合北宋用兵,从侧面出击西夏。苏轼曾有记录:“吐蕃遗种,唃厮啰一族最盛,惟西夏亦畏之。”
图中粉色为河湟地区。唃厮啰治理河湟地区的几十年中,最大的贡献是重新打通了中西商路,促进了地区间经济文化的交流。由于西夏占据了河西走廊,对商人征收重税,经常扣留西域各国向宋王朝的贡品。在这种情况下,唃厮啰担负起恢复和保护中西商路的重任。他重新开辟了从西域经河湟入中原的“古吐谷浑路”,并在青唐、邈川、临谷等城设立贸易市场,还派兵护送各国商队直至宋边境。这样,一度被西夏扼断的中西陆路交通在唃厮啰统治的河湟地区又畅通了。西域各国的贡使、商人都愿意绕道河湟,抵达大宋都城汴京。
青唐城也成了当时的国际都城。据《青唐录》记载,城东定居的各国商人就有数百家之多。
宋治平二年(1065)10月,唃厮啰病逝,终年69岁。其第三子董毡继位,继续奉行其父的国策,与宋保持友好关系。宋熙宁三年(1070),西夏出兵攻打宋的环(今甘肃省环县)、庆(今甘肃省庆阳市)二州,董毡发兵助宋,迫使西夏撤兵,宋军大部分将士才得以生还。北宋朝廷封其为武威郡王。
题签:“元祐三年闰月十九日,温溪心进照夜白。”第四匹马的题签中提到的温溪心也是吐蕃部落的首领。他是邈川(今青海乐都地区)吐蕃部落首领之子。因其父死于与唃厮啰的势力争夺中,他只好依附于西夏,欲借西夏人之力报仇。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51岁的董毡卒,其养子阿里骨继位,遭到唃厮啰族人的强烈反对。在这种情势的逼迫下,阿里骨倒向西夏,欲借其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因而改变了自唃厮啰以来长期奉行的“联宋抗夏”政策。
不久,西夏与阿里骨相约攻宋,欲瓜分宋在西北边境各州。宋神宗元祐二年(1087)4月,阿里骨派遣手下大将鬼章(为藏语音译,又译作“果庄”,全称为“青宜结鬼章”)攻打洮州,结果被宋军生擒,押解至汴京城。有趣的是,后人认为《五马图》中牵第一匹马的人颇具威严之相,他就是鬼章本人。
被认为是鬼章的牵马人。根据宋代的文献,鬼章本该被处死,没料到命运突然发生了转机。宋神宗与众臣商议后,决定不杀鬼章,采取“怀柔政策”,放其生还,让他招降部属归顺朝廷。鬼章信守承诺,果然做到了。
朝廷对其进行了封赏:“授以陪戎校尉,月支食粮钱三十缗,春冬衣绢十匹,冬绵三十两,马一匹,给刍菽,令开封推判官一员提举其后,遂遣秦州居住。”
这一段史实还在另一件书法作品中得到了佐证。这就是李公麟的好朋友、大名鼎鼎的苏轼所写的《三马图赞》。此卷为一残卷,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苏轼以行书字体为李公麟所绘的《三马图》写下的一段长跋。字与原画本是清宫旧藏,后随逊帝溥仪入了长春“伪皇宫”。伪满政府覆亡时,此图遭士兵哄抢,激烈争夺中不幸被撕毁,今只余一人一马。
根据苏轼留下来的文献及黄庭坚在李公麟《五马图》后面的题跋分析后可推测出,《三马图》中的三匹马应分别为“凤头騘”“照夜白”“好头赤”,也是来自西北地区少数民族政权进献的贡马。苏轼当时正在京城礼部任职,见过这三匹马,非常喜爱,便请好友李公麟画了下来。他对这件作品极为珍爱,即便绍圣年间被贬惠州,仍带来身边,经长途跋涉,一起到了岭南。
苏轼《三马图赞》局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阿里骨见鬼章被擒,夺取失地的希望随之破灭,只好在第二年派人携带厚礼到汴京城上表谢罪,请求边界息兵。元祐四年七月(1089),宋朝廷对阿里骨的妻子、儿子、兄弟和鬼章之子等人进行了封赏。自此,河湟地区的吐蕃政权与宋王朝重归于好。
然而,到了绍圣三年(1096)九月,阿里骨卒,其子瞎征继承青唐吐蕃主位。唃厮啰族人和各地部落首领纷纷自立为王,青唐吐蕃政权又处于分裂状态。温溪心便是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按照《五马图》中第四匹马上的题签所说,他于元祐三年(1088)进献了“照夜白”。可是,史料中并没有这样的记载,却发现他在元祐六年(1091)向北宋进贡了一匹良马。朝廷一开始拒绝其赴汴京入贡的请求。温溪心只好转求太师文彦博,请他将这匹马代为进献,随后得到批准。朝廷命边吏接受下这匹马,并评估马的等级给予了回赐。但这匹九岁的马被边境官员押送至洛阳文府交割后并未前往汴京。
自汉代以后,历代中央王朝,不论国力强弱,都把西域视为故土,设置机构行使管辖权。如,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在乌垒城(今轮台县境内)设西域都护府,正式在西域设官、驻军、推行政令,开始行使国家主权。郑吉被任命为第一任西域都护。因此,在《汉书·郑吉传》中出现了这样的感叹“汉之号令班西域矣!”。西域从此成为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东汉改西域都护府为西域长史府,继续行使管理西域的职权。唐朝先后设安西大都护府、北庭大都护府,统辖天山南北。宋代,西域与青藏地区的地方政权仍与宋朝保持着朝贡关系。李公麟的《五马图》正是印证这种长期友好关系的珍贵图像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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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岩】